全球今日讯!他写了三十年,终于被看见

2023-05-11 15:52:28 来源: 新周刊

他写了三十年,终于被看见

《在森崎书店的日子》剧照。

《捉住那只发情的猫》是东北作家谈波的第二部小说集,入选了2022年度刀锋图书奖的“年度刀锋好书”。对于文学,谈波说,虽然现在年龄不小了,但他依然有好奇心,脑海中还会不断地闪出很多念头。“我也许会把它们变成小说,今天写不出来,我可能明天写,实在不行就后天。”


(相关资料图)

在《捉住那只发情的猫》的颁奖词中,书中收入的12篇中短篇小说被比喻为12根火柴,有着让人一头扑进去的能量。而谈波的文字,则“类似于刀劈斧凿的木刻画,线条狠而简洁,由此产生力度感、速度感”。谈波在虚构中邂逅和创造了人与世界,文学对于他来说,也已经变成了生活必需品。

✎作者 | L

55岁那年,谈波办理了内退。他挺乐和,自己突然有了大把时间,能看书、写作、看电影,没啥目标,完全由着兴趣来。上班时,谈波就爱干这些事儿,但在他出第一本书《一定要给你个惊喜》前,单位里少有人知道他会写作,写作是他的一个隐秘爱好。

《一定要给你个惊喜》

谈波 著

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,2016-11

为了配合宣传,也为了不让外人觉得他“太装”,谈波发过几条朋友圈。同事看见了,以为他开玩笑,重名了,或者自费出着玩的,反正不会把文学往身边这位讲话不清楚、写字像“鸡扒拉”的老师傅身上联想。

后来,也有爱好文学的同事受到反向激励,他们会这样想:谈波都能写,那我更行。20岁左右,谈波这么想过。他从小就爱看带字儿的东西,看得多了,不由自主地有了批判眼光:“这书不太行,那书差点儿意思,看我给你们整一个吧。”

如今,距他第一篇小说完稿,已经过了30多年。2022年年末,谈波的小说集《捉住那只发情的猫》出版,读者们在新书发布会上见到了这个隐士一般的小说家,他的这本书荣获了“2022年度刀锋图书奖”之“年度刀锋好书”。

《捉住那只发情的猫》

谈波 著

理想国 | 上海三联书店,2022-10

他光头,戴黑框眼镜,一笑起来,粗眉毛跟着来回动。和刻板印象里的东北人不同,谈波话不算密,面对提问时,他爱摸鼻头,但一聊到文学,他变得放松,用一口“大连味”的普通话,讲起他在虚构中邂逅和创造的那些人与世界。

作家谈波。

藏在抽匣里的故事

谈波最早的两篇小说都是中篇,他的写作冲动极为纯粹:“想在强项上表现一下自己,把内心积压的东西释放出来。”那时,谈波已经看了不少绘画,还懂些艺术理论。动笔前,他特意理了一遍,印象派、野兽派、抽象派,纷纷汇入他的脑海。

他把那些前卫的观念移植到文字间,各类元素因此涌进小说。意识流、后现代的拼贴等一系列操作下来,完整的故事不复存在。彼时的市面上流行先锋文学,谈波觉得,自己已经表达得挺出色了,放在同辈人里,应当说得过去。

小说写完没多久,他寄了出去,一封给《收获》,另一封给《上海文学》。谈波等回来的是退稿信,编辑在信中写:“谈波同志,希望你在学会飞之前,先学会走路和跑。”多年后,谈波才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。赶文学时髦宣告失败后,谈波又零星写了些。

小说素材均来自生活,故事性不强,都是令他“心灵震颤的东西”。稿件投出去,杳无音讯,没有回应,更不用说肯定。谈波选择搁笔,他说:“我没什么具体的功利心,没有那种想靠写作改变命运的冲动和需求,我要的是大量的空闲时间,能看书、看电影、想想事,我已经有了,应该知足了。”

千禧年左右,网络论坛火爆。谈波在上面涉猎与诗歌、小说相关的内容,踅摸了一段日子,他找到了“橡皮”“他们”论坛,在那之前,他读过韩东的《有关大雁塔》,当时谈波就想,应该向这样的文学标准靠拢。

《韩东的诗》

韩东 著

江苏凤凰文艺出版,2015-1

在“他们”论坛,他蓦地发现,其间有很多志趣相投的人,大家每天在上面发文章、“顶”和“拍砖”。谈波把“抽匣”里搁着的小说贴上去,把新写的小说贴上去——这里没有人要求删改,你写的一切都可以保持原汁原味。

论坛的文友看完,很快给予他反馈,他们跟一帖,谈波便回复一句,有时他也不回,只偷偷看评论,兴奋而又满足。谈波在小说《另一个宝贝》里写过这样一段话:“我也很想跟他多说两句,只不过过于害羞和乖戾了,除了冷不丁蹦出的大话、伤人的话,不会平和地跟陌生人表达交流。”这兴许是他的自白。

作家曹寇在《在大连》中如是描述谈波:“他不仅不参加任何网友聚会,即使在论坛上,他也从不和任何人称兄道弟。他的所有言行都表明一点儿,摒弃写作上的人情世故,只遵从自己在文学上的判断力。”

虽与网友互动甚少,但在内心深处,谈波早已将这群人视作最好的朋友。他说:“这些我喜欢和仰慕的人都是好不容易遇到的,我不太会表达,但产生了要是在生活里,如果有人敢动他们一下,我指定就上去了的那种冲动。”

有趣和有活力的东西,保存在市井民间

《捉住那只发情的猫》出版后,谈波没敢看。他说自己好像有“修改强迫症”,只要看了,就想改。写作时,谈波的心态截然不同:“落笔得雄心万丈,有最狂的状态,认为自己是世上最牛的作家,而且必须这样,不然写它干什么,世上也不差这一篇。”

小说集收录的《保尔》与《大连彪子》是谈波1995年时发表的作品,“两篇小说模仿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我太喜欢那篇小说了,向菲茨杰拉德致敬”。按照常理,创作者早期的作品会略显稚嫩。但书问世后,鲜少有读者看得出个中差别,这让谈波窃喜。

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

[美] F.S. 菲茨杰拉德 著, 巫宁坤等译

上海译文出版社,2016-5

《捉住那只发情的猫》书中的同名篇目则是在韩东的鼓励下完成的。因为这篇小说,谈波第一次和韩东通了电话,并且见了面,别提多激动了。韩东想帮衬谈波,介绍给他一份工作,同时也想鼓励谈波自我挑战一下,写一部从未涉猎过的长篇,内容是为广州的一位成功人士撰写半自传体的书,供改编电影用,谈波感到自己无法胜任。

韩东也很理解、很支持,最后达成“内容形式都不限,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,时间(20世纪)八九十年代,地点城中村就行”。十个月的时间,谈波写就《捉住那只发情的猫》。其中不乏自己80年代时在广州做生意以及被骗的真实经历。

当中关于黑社会的故事,则倾注着谈波的想象力。每回写小说前,谈波都有目的地抓取记忆,“脑子里像发生了化学反应”。实际上,即使不写,他也愿意沉浸在回忆中,谈波说:“有个观点讲,当你回忆,你就老了,要这么说的话,我可能还没长大,就已经老了。”

至于为什么爱回溯过去,谈波说不好,“反正这过程当中有好多宝藏,它们美好,让人心动”。这也是谈波的小说背景常设在市井民间的原因,哪怕故事中的人命运畸零、悲凉,也始终鲜活有趣。

作家谈波近日接受了《新周刊》专访。

谈波说:“书里那些人的生活,我很喜欢。从小时候就是,我老实,但愿意和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块玩,可能是性格上的补偿。之后我在工厂待过,在生活里待过,在社会上也待过,说到底,我还是被那些生龙活虎的人所吸引。”

《长春炮子》里就写了这样一个“混子”小礼。“混子”有原型,叫小贤,小贤是长春人,快手和抖音上关于他的故事有很多。讲故事的人,有他的兄弟,也有他的敌人,不论是谁,提及此人,满是赞誉。

谈波有些怀疑:这种“平民坏蛋”在生活当中真那么完美吗?是不是我们不自觉地把理想中的品质——诸如仗义、讲理、勇敢、不畏强权——投射到他身上了呢?写作过程中,谈波意识到,小贤备受好评,是因为其身上保留了某些失掉的美德。

他说:“现今社会,能和他一样保持天性、无拘无束的,很难了。从事任何行业,都得用一套标准去修正自己,酒桌的规矩、职场的规则,慢慢就把人有趣的一面给改变了,这中间有些卑鄙的东西,我不太感兴趣,倒不如只写这些普遍缺乏的品质。”

《我的解放日志》剧照。

“大哥你写小说,写它有啥用?”

关注市井生活以外,谈波的小说还常出现情色与暴力元素,“这些东西吸引人,能让读者参与进来,毕竟人愿意看一些有意思的事。但一个作家,不可避免的是在这些元素中陷入重复,实际上,无论是创作,还是阅读,都没太多新意了,只不过变了个概念、换了套词汇。

我觉得好小说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,即使把那些新词扒去,当你看完,还是有种被激活的感觉”。但有段时间,谈波的这种感觉消逝了。那是他父母亲离世的时候,面对生死,文学似乎没有任何效用,“他们病危时,原本在背后支撑自己的那些文字,变得不可靠了,很无力”。

《长假漫漫》剧照。

过去,文学像他的堡垒,“别人打麻将我也打,你们能输,我更能输,别人做生意我也做,做不成我还能退回来。我有旁人不具备的东西——文学”。谈波寻思,这辈子就喜欢这么个玩意儿,按理说,平日对它那么好、付出那么多,作为最好的朋友,在最紧要的关头,它该站出来,结果它现在跑哪去了呢?还不顶心灵鸡汤好使。

摇滚歌手梁龙那句致命的“魔力一问”会时不时浮现在脑海,谈波把“玩摇滚”换成了“写小说”:“大哥你写小说,写它有啥用?”艺术是不是真的只是“游戏说”,在吃饱喝足、无忧无虑的状态下才能有?如果它不能帮助你解决生死,那还有什么值得你投入一生去玩呢?任凭怎么想,谈波都无法说服自己,他怎么回答都不对,都不完善。

随着时间推移,悲伤减退,谈波的“逃兵伙伴”回来了。谈波冷不丁惊出一身冷汗,“玩了几十年的朋友,差点儿给忘干净了”。那段时间谈波心生怀疑:文学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?后来他很快释然,是自己强人所难了,想把宗教、哲学、医学都整不明白的问题让文学解决。

文学可能只是你的一个好哥们儿,但绝对不是无所不能、无所不在的“上帝”。他的解释是:“好比我跟他上街,我跟人拼起命来了,回头一看,他跑了,他没帮我,但过两天,他又折回来,一块吃吃烧烤,一块玩玩,安慰安慰我。好像也挺好。文学已经成了一种习惯,当不成生死朋友,酒肉朋友还是够格的。”

《山村犹有读书声》剧照。

在这点上,曹寇评价谈波:“文学于他,完全是一种生活必需品,等同于呼吸空气,但也到此为止,而绝非获取名利的器具。这几乎是一种修行。”谈波常扪心自问,究竟在为什么而写。

他说:“梁龙那个致命一问太有魔力了,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对,都会遭到这个问题本身以及你给出的答案本身的反诘。即使这样,还得不断追问下去,问题生问题,永无穷尽,永无答案,但这个自问自答的过程会清除很多障碍,会让你知道不要写什么、不要那样去写,以及大约应该写成什么样。”卡夫卡讲,好书是“一把能击破心中冰河的利斧”。

《城堡》(1997)剧照。

谈波很认同,基于此,他信赖那些“写身边发生的事儿”的作家,他说:“生活本身已经很荒诞、很虚无了,如果一味只去强调这样的感觉,一是没劲儿,二是实际上还是对西方的某种模仿。

他们的文化历史和社会创伤与我们不同,所以不管他们多么有名、多么时髦,我还是写跟自己生命体验相关的东西,写那些能够激活、唤醒感受力的东西,不被那些匆忙制造出来的概念、名词所动,更不受它们的约束限制。”

现在,谈波过着标准的老年生活,爬山、溜达,没事儿看看书、刷刷手机。与此同时,好奇心很重的他又总有一些新的念头冒出,尽管有时这些想法会在第二天被消灭。谈波说:“没写的时候,挺‘狂妄’,想象着它会一定多么多么好,真叫我写,就写不出来,但是咱不怕,今天写不出来,可以明天写,实在不行就后天。实际上,能有这种感觉就不错,我每一天都沉浸在这种‘我将要写出好作品’的白日梦当中。”

《书店》剧照。

在谈波心里,这算“清醒的自嘲”:“东北人就好在这里,失去再多,不会失去热情和自嘲,要是最后这一点再失去,那可就真的啥也不是了。正因为有了这一点,失去了的那些早晚都得回来。”

有一回,谈波用手机听二人转,唢呐一响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,“可那明明是一支欢快得不能再欢快的曲牌啊,接下来的歌词还有点黄,加上男女演员活泼大方的表演,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民间二人转戏。可我的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出现了‘有二人转在,东北就不能亡’抗日剧般的豪言壮语,这都是哪儿跟哪儿,什么亡不亡的,根本不挨边儿,根本搭不上的事,就这么真实地发生了”。

本文首发于《新周刊》634 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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